文/王耳朵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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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年前，他们身处毫无关系的两个世界。
因为一档节目，两个世界开始断层衔接。
14年后，不停地有人以身涉险，去揭开幕后的故事。
于是，这档节目最大的秘密，开始浮出水面。
01
铁打的剧本
流水的孩子
看过《变形计》的人，大概都清楚。
十几年来，每一季，每一期，交换人生的农村主人公和城市主人公，都拿着差不多的“剧本”。
以2017年很火的《青春契约》举例。
农村主人公，是3岁时就失去父亲，被妈妈抛弃，只能和75岁爷爷相依为命的青海女孩，14岁的尚领兄。
爷孙俩住着家徒四壁的土坯房，穷得揭不开锅。
偶尔一次能买块肉，爷爷和孙女还要礼让半天，想让对方先吃。
尚领兄很懂事，她知道爷爷把自己拉扯大有多不容易，所以唯一的念想，就是好好学习，能让爷爷过上好日子。
城市主人公，有两个。
一个是西安的“暴力少年”王晨正。整天打架斗殴，是学校里的刺头，被老师说成“搅屎棍”。
在家里，王晨正是被溺爱的少爷。
花钱大手大脚，没钱了就找老爸要。或装病，或撒娇，无所不用其极。他爸也爱惯着他，从不控制儿子的开销。
一个月的零花钱，能买一辆车。
另一个是辽宁的“霸王”张赢天。
父母离婚导致儿子叛逆，张赢天张口闭口都是“我妈是脑子被驴踢过的人”“我爸刚从精神病院出来”。
在校当霸王，当着老师的面撕书，辱骂同学各方面都不如自己。
张家父母想让儿子改过自新，便把张赢天送去了《变形计》。
讽刺的是，在送张赢天去机场的时候，他爸大张旗鼓地准备了二十多辆豪车，列队闪灯为儿子送行。
镜头的另一边，尚领兄的爷爷牵着驴车，哭着送孙女走。
层层塑料袋里裹着的几张小面额纸币，皱皱巴巴，是爷爷攒的全部家当。
来到高原小村子里的王晨正，一开始什么都是用拳头和暴力解决。
不仅殴打编导和导演，还殴打尚领兄的爷爷。
可后来画风一转，王晨正像变了个人般和爷爷比亲爷孙还亲。
狗丢了，他半夜不顾阻拦去找狗；爷爷病了，他要卖掉他妈妈送给他的金项链，给爷爷治病。
极度自私看不起任何人的张赢天，到了这个家后也变了。
开始关心起身边的每一个人。
最后的剧情走向，是西安霸王改过自新，辽宁纨绔少爷洗心革面，两个家庭大和解，父母感慨“改造太成功了”。
而高原女孩尚领兄，感受了无数次的生平第一次：第一次坐飞机、住大房子、穿漂亮衣服、吃大鱼大肉、有父母亲的陪伴……
然而随后，重新回到山村，继续一老一小的相依为命。
所有被选中的城市主人公，非富即贵，娇生惯养，骄横跋扈，挥霍无度；
所有与之短暂交换人生的农村主人公，身世凄苦，缺父少母，孝顺自强，品学兼优，勤俭向上。
对比越惨烈，收视率越爆棚。
节目第三任制片人谢涤葵曾说：
“独生子女娇生惯养、五谷不分、好逸恶劳、精神萎靡让家长们头痛不已。
《变形计》是我们在偏远山区挖到的一剂良药，专门治疗让很多家长失去信心的城市独生子女病。”
现在看来，颇有几分人血馒头的意思。
什么时候，农村孩子，活成了城市孩子的药引？
02
滑稽的人性实验
14年，那些接受变形的城市孩子们，借着“药引”，真的如节目最后呈现那般，“痊愈”了吗？
其实不然。
《变形计》有一个曾被认为是节目中变形最成功的男孩， 易虎臣。
本来爱慕虚荣又臭美的贵公子哥，为了一部iPhone4s手机答应爸爸去农村“变形”。
云南村庄生活的淬炼后，易虎臣流露出的善良和单纯，感动了电视机前的观众。
他投入当地公益，为山村孩子捐赠生活必需品。在微博收割大批粉丝后，事情急转而下。
重回学校的易虎臣旷课、打架、未参加中考。
辍学后开网店失败，拍的微电影也毫无起色。
2017年，他以创业的名义，陆续向多名粉丝借款，多达几十万。而后玩失踪不还钱，且将粉丝拉黑，被法院拉入社会失信人员名单。
曾在节目中撂下狠话“活到老，整到老”的 韩安冉，在荧幕里象征性地取出下巴上的假体，告别荧幕后又继续开始整形。
结婚、离婚，和网红撕逼、炒作前男友劈腿、堕胎、坐台、被母亲送往精神病院……
她把人生过成一部狗血大剧的时候，很少有人记起，这个女生，今年才21岁。
韩安冉 整形前后对比
上节目前乖张叛逆，笑嘻嘻地诅咒养父快点死的李耐阅，节目后摇身一变，成了个乖巧的少女。
可在“变形”即将满一年的节点，她在微博发布了一张鲜血淋漓的自残照片，手臂上满是小刀划过的伤痕，还配文“让我死吧，死了就不会哭不痛苦了”。
她和韩安冉一样，也走上了疯狂整容的道路。
私生活混乱到令人震惊，滥交成瘾，后因吸毒，被警方抓获。
李耐阅整容后及自残照
再比如GQ实验室采访的，那个在节目扎扎实实挑水、生火、做饭、锄地、丟粪……正儿八经完成全套农活，全程哭了四次，节目末尾发誓再也不去夜店的“夜店小王子”廖洪毅。
在回到家的第一个晚上，就泡在了夜店。
他说：
“拍完变形计的第一个月，心里还是会觉得农村那儿是真的苦。但是这个点一过，又返回去了。
你说要我戒烟，不去夜店，不玩儿，这是吹牛逼，不可能的。”
廖洪毅和“法拉利”女友
第七季第二期里，被称为“奇葩富二代”，《变形计》史上最难以改变的主人公施宁杰也十分坦诚。
“讲句真心话，我觉得去《变形计》的少年都不会改变。”他跟好几个参加节目的城市孩子都有联系，“不只我一个人这么想。”
剧本可以随心所欲地修改，一个人的本性和社会的惯性，又如何能在那短暂的时间里重新洗牌。
最后，呈现出来的有多美好，现实里就有多难堪。
03
城市孩子的造星机
农村孩子的催命符
相较于农村主人公昙花一现式触碰大城市的曲折，城市主人公几乎都有一个共通之处：
越作越辣眼的，后期越有流量。
因为“真香”表情包而走红的王境泽，做了网红，借着热度办起了直播。
给某app代言，吃了涨粉这一波红利赚了第一桶金，成立了长春境泽文化传媒有限公司。
年纪轻轻，当上了老板。
“狗血女王”韩安冉，频繁直播卖山寨货，还特意将婚礼时间选定在618电商大促期间。
打着婚礼的名义，连续三天——单身之夜在卖货、婚礼现场直播卖货，甚至婚礼结束还补上一场读宾客礼金名单的直播吸引流量。
前段时间刚秀的1300万豪宅，以及多到按颜色分类的爱马仕，已经证明了《变形计》“出道”到底有多赚钱。
还有因为颜值高，从节目一播出时就走上星途，接拍电影电视剧，推出单曲的李宏毅。
反过来再看看那些被“消费”的农村主人公。
和施宁杰交换人生的王红林，父母离婚，和年迈的奶奶、瘫痪的大伯相依为命。
到了大城市，王红林成了南昌市一所私立学校的五年级学生。
某天，节目组为了体现同学关爱，安排了一位男同学帮她洗脚。
当时看起来很符合“官方流程”的事情，在节目播出后，网上对她骂声一片，“娇气”“没有公主命却有公主病”。
连《变形计》官方出版的书籍也如此记录：
“来到城市后，王红林的改变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她居然变得娇气了！
她不仅对年长的孩子颐指气使，还让他给自己洗脚。”
遭遇网络暴力的王红林，被邻居和乡亲恶意揣摩，几乎崩溃，整个人陷入了抑郁情绪，一度想要转学。
一场富人的游戏，毁了一个孩子的童年。
王红林的伯父痛斥节目组作假
还有一个叫董建设的男孩。
被节目组拉着走进城市生活了一个星期，巨大的冲击力让他迷失自己。
他开始嫌弃老家屋子里的潮湿与霉味，看不惯亲生父母啥也不懂的蠢样子，受不了山里落后的一切，他离家出走了。
董父七拼八凑了路费找到节目编导，一起寻到了正在流浪的董建设，他怀着满腔的愤怒和恨意控诉：
“我恨你们，原本我在家里生活得很好，我不知道城市什么样子。
原本我可以一直那么过下去，可是你们却偏偏要让我知道，城市里是怎么样的生活。”
美国诗人狄金森有首诗：
“我本可以忍受黑暗，如果我不曾见过阳光。
然而阳光已使我的荒凉，成为更新的荒凉。”
这些偏远山区的农村孩子，实际上成了城市主人公涨粉获利背后的牺牲品。
而在节目中短暂出镜的小黑，因为肾功能不全没钱治病，已经离开人世。
回到高原的尚领兄，辍了学，早早结了婚。却因为肺癌不幸过世，留下一个小女儿。
当初牵着驴车送孙女去大城市的爷爷，中年丧妻，老年丧子，这次又白发人送黑发人，看着自己的孙女走在了前面。
城市主人公，把节目当跳板，各自走不同的路，活得有声有色；
农村主人公，在短暂体验大城市的繁华后，又被扔回现实，打回原形。
心态好一点的孩子，带着被物质击垮后对现实的不满，侥幸抢救余下的人生。
剩下的孩子，在我们看不到的地方，不知是死是活。
04
《变形计》里，还有一些不允许被说出来的秘密。
参加北影艺考的男孩李宏毅，不顾网友的阻拦，在直播中直接说出“内幕”。
“《变形计》让他们签合同，让他们在农村使劲闹，不闹就罚钱，在农村摔坏东西也不用赔偿。
《GQ》采访施宁杰，他直言不讳。
“节目组要你坏的时候，他就会刺激你，激怒你；要你好的时候，你就会看到导演焕然一新了。”
施宁杰被要求给王红林伯父王多权洗头，他不愿意，节目组就恐吓他：“你不洗，这辈子你就回不去了，你就在重山的包围当中等死吧。”
记者问他录制节目有没有被感动过。
他原话是这样的。
@GQ实验室
14年过去了，这档节目，究竟给孩子带去了什么？
一个背后制作的亲身经历者@陈词总结道：
到头来只是一场闹剧，花了一大把钱，消费了几个孩子，得到了一些好处，满足了观众的眼球或需求。
《变形计》打出的口号是“体验不同人生，收获教益目的”，可是浅薄地将“通过吃苦改善青春期问题”覆盖到所有家庭，未免显得业余且可笑。
家长期望教育过程中遇到的所有症结，都可以通过将孩子送到农村改造的方式通通解决。
这是自我逃避和不负责任。
节目组不顾农村孩子体验城市生活后的心理落差，天真的以为体验一下大城市的衣食住行，就能够激发人的斗志和决心。
这是异想天开和不切实际。
说难听点，这跟把孩子送进豫章书院、网瘾学校的父母，有何区别？
大人从不过问孩子到底需要什么，他们总是凭着自己的一念之想，操纵孩子的人生走向。
送孩子参加《变形计》的父母如此。
操纵节目的人，也是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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