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跑哥

画|马桶

提起《加里森敢死队》这部电视剧来,相信很多人都不会陌生。仔细回忆一下,我总能想起几个剧中人物来,比如说酋长、高尼夫、卡西诺、戏子。在强弟的心里,他最喜欢的还是戏子,高大帅气的身材,精湛的演技,每次都假扮德军军官把敌人耍得团团转。有人说一部优秀的作品足以改变人生,现在看起来确实有些道理,强弟的装B之路就是从这里开始。

在我看来,能成就一个装B犯绝对不是一蹴而就的,他必须通过时光的淬炼,而且还得具备一些良好的基因。就第二点来说,强弟无疑有家族传承,因为他牙老子是机关后勤处的副处长,一身致力于把那个副字给去掉,对上面的态度不说,自从戴上处长的帽子以后,走路的姿态就越来越像厅长了。这一点也被强弟不打折扣的继承了下来,放学回家的路队里,我们都是甩开步子,只有他是背着双手在走的,显得那么的不合时宜。

长大以后我才理解:这就是气质啊!

强弟读书是不怎么行的,可这一点绝对不妨碍他装B。按道理说,学习这件事情一是一 二是二,完全不懂的情况下,你怎么能装呢?可有一回物理考试,却让他逮着了机会,卷子一下来就那么扫上一眼,强弟立刻就心里有数了,整张卷子除了选择题和判断题可以蒙,其他的一概不会,这回肯定是及不了格。这时候的强弟为了不交白卷,就开始装上了,他把各种公式胡乱一套,结合题目上数字,工工整整的写上了密密麻麻的推演过程,仔细一看比真的还像真的。

离考试还有半小时结束,强弟就已经在气定神闲地发着呆了,一副胜券在握的模样。这一切都被坐在他身后的大胖给发现了。大胖也是平时不读书的角色,上课就爱研究武侠小说。他捅了捅强弟,让他把卷子垂下来点,好照着抄。强弟从来没有被人这么要求过,于是就欣然照办了。

再看看学习委员和班长他们埋头奋笔疾书的样子,强弟的心里痛快极了,顺便也结结实实过了把当学霸的瘾。

但有件事他是不知道的,短短半小时内,他做的卷子答案,已经从大胖那里广泛传播开来了。一下考,大胖他们几个就把强弟围在了中间,纷纷竖起大拇指,毫不吝惜赞扬之情溢于言表——“强鳖,你咯鳖可以呢啊,平常都看不出啊,题目比班长还做得溜刷呢!”

强弟哈哈大笑,双手一背就开始装了:“咯算么子啰,小菜一碟呢,咯回老子就是要放杂卫星看看,不讲100分,99、98那应该会有的。”

大胖立刻表示佩服,说道:“我们只要及格就要得哒呢。”

几天后,考试成绩一发下来,强弟加上大胖的分数加在一起都没有超过60分,气得大胖一脚就踢在了强弟屁股上,骂道:“搞半天,你咯鳖丢点尽大哦,妈妈的哒。”

强弟却没有半点不好意思,一句“是你自己要抄的啊”,就把大胖挺到了墙壁上出气不赢。

年青时,每个男人都有一个当大哥的梦,强弟也不例外,而且他绝对是身体力行,不管是穿着打扮,还是言谈举止,都是要高度一致的。强弟第一次装大哥的成功经历,是一个无比炎热的夏天晚上,在北正街的天恩啤酒屋二楼吃宵夜的时候——这是当时城里北边吃热卤三和一加散装啤酒生意最火爆的小店了——入夜以后,吃饭的小桌子都摆到了街边,打赤膊的汉子们划拳行令好不热闹。人一多起来的时候,就会把路给堵上半边,搞得路过的踩士一个劲的摇车铃,嘴里还要不停的催促:“老板,让一下,让一下啊。沃哒呢。”

强弟那天是穿的条纹宾奴T恤,加老人头的皮鞋,和我一起坐在二楼,就着一盘牛肉韭菜素捆鸡三合一外加一盘拍黄瓜,我们两个已经喝下两扎壶散啤了。这时候喝啤酒最大的劣势就体现出来了,尿涨膀胱找厕所,可偏偏这个店子里面是没有的。强弟应该是急得不行了,就起身走到了二楼的凉台上准备方便一下,我指着墙上“严禁小便”的字样,说:“强鳖,搞不得吧,等下别个会骂人的呢。”

强弟摇摇脑壳,扯开裤子拉链,就放起了水,脸上表情立刻就心满意足了。可才过了几秒钟,老板娘的骂声就在楼下炸响:“哪杂化生子在上头屙尿啰?妈妈的哒,会死!”

强弟打了个尿噤,把手里的烟头一丢,用更高的调门骂了回去:“老子屙的,何解啰,嬲你的哒,你上来啰,看老子不搞死你!”

这几句话骂得气势恢弘,不晓得的还真的会以为是哪位大哥来了脾气,果然楼下的骂声就熄火了。

我对强弟说:“你咯高的调子,等下不得搞出事来吧,我看走算哒啰。”

强弟指着扎壶里剩下的啤酒说:“怕截卵,呷咖再走。”

刚喝了一杯下去,老板娘就一个人上楼来了,满脸堆笑的递上一包精白沙,还一个劲地道歉说她搞错哒事主,不该骂人。强弟把烟收下,仗着酒兴又数落了老板娘几句:“你们咯搞起冇名堂撒,店里厕所都冇得,你要别个一着起急来,何式搞吧,咯回就算哒啰。”

老板娘连连点头,末了问:“大哥何式称呼啰?”

强弟抹了抹头发,想都不想就脱口而出:“强弟,以后有么子路就报我的名号啰。”

听他这么讲,我一口啤酒差点儿没喷出来。老板娘明显是把他的话当了真了,笑着说:“要得那以后就要累哒强哥多照应哒唻,今天的单算我的啊。强哥你看还加几个么子菜啵?”

强弟皱着眉头说:“冇得咯号规矩呢,呷饭买单天经地义,干一杯走人哒呢。”

从店里出来,走在街上,我发现强弟的手又背了起来,还得意地哼上了小曲,仔细一听居然是《沧海一声笑》。

夜路走多了,难免会遇上鬼,强弟虽然是用一个社会大哥的做派要求自己,但假的就永远真不了。有回在燎原巷口子上吃宵夜,他几瓶啤酒下去偏偏要撑一回板鸭,结果自然就惨不忍睹。

那天晚上,强弟已经喝得差不多了,玩得好的二狗才姗姗来迟,停摩托车的时候,不小心碰了人家一下,他讲话可能不好听,被几个人给围住了。强弟自诩为大哥,当然不会坐视不理,于是把嘴巴一抹,就冲了上去,当时他的经验仅限于喉咙大调子高就能镇得住场,这一套对于没见识的人百试百灵,但对洞庭湖上老麻雀来说,确实太小儿科了。强弟扯起喉咙喊着:“哪个啰?哪个啰?哪个敢动我的兄弟啰!”

他人还冇挤进去,就被一双大手齐腰抱住了,然后就有人在他身上上下摸索着。强弟还想挣脱,可对方力量太大,根本就动弹不得,然后有人说话:“老大,他身上冇东西,何式搞?”

强弟这才透过人缝看到了自己的对手,那是一个身材矮小的中年男人,留着整齐的一字胡。强弟晓得耶哒卵,心里咯噔一下,这回是李鬼遇上李逵了,当时真正的社会大哥标志就是一字胡啊。

没等他多想,那大哥就发话了:“咯高的调子啊,打咖再说。”

话音一落,强弟就看见了满天的星星,人往地上一倒,无数只皮鞋招呼了上来,他抱头只有装死。在挨了几脚狠的之后,对方终于停手了,强弟睁开眼睛四下一看,和自己一路来的早就跑得没影了,原先打他的人此刻正围着二狗一顿暴捶。他心里暗骂那些不讲义气的人,又从地上爬了起来,朝二狗的方向走去,他心里想的是千万不能跑,这一跑就绊了式样了。

等他钻到二狗身边的时候,可怜的二狗已经在地上呻吟不止了,强弟把自己额头上稀乱的头发抹整齐,佝着背对大哥一帮子人求情道:“各位哥哥莫打哒啰,会打坏去呢,是我们不懂事,对不起啊。”

也许是大哥觉得打他们两个细鳖有点跌身份,就摆摆手放过他们两个扬长而去了。等人一走远,强弟扶起二狗准备走,心里又觉得失了面子过不得,打架打不赢,嘴巴上还是可以讨个尾彩的,于是强弟就喊出了一句话:“你们跟老子记哒。”

没想到对方还有两个人在人群里没走的,强弟又一次的被放倒在地,一时的嘴巴子快活换来了到医院缝了十几针,疼得他直咧咧,脑壳上包得像个印度人样的,在屋里养了个把月。

这件事情过去以后,强弟消失了好长一段时间,直到有天他打扩机找我出来吃饭,我才知道,这家伙自称已经当上“局长”了,当然,是酒局和饭局,所谓局长就是负责组局的人。

那天吃饭是约的新民路羊城餐馆,对于一个月只有三百多块工资的我来说,去这里消费那是想都不敢想的。进到饭店包厢,我见到了强弟,好久不见的他,变得更加红头发色了。闲聊几句落座以后,我被桌上的烟酒配置吓了一跳——每个座位面前都丢着两包软中华,桌子正中间摆的几瓶洋酒,强弟不说是蓝带马爹利,我都不知道是什么。他开了根烟给我,还神神秘秘地说,等下介绍个大哥让你认识一下。

饭点一到,男男女女坐了一桌,强弟所说的大哥也来了,他身着西服,气宇轩昂,讲话有些江湖气质,给人一种平易近人的感觉。强弟几杯酒下去,和我说:“晓得啵,咯是省里大领导的侄儿子呢,现在是省厅出入境管理处的曹处呢,年青有为,不得了,不得了。”

我顿时觉得强弟运气太好了,现在竟然攀上了高枝,这是马上要飞黄腾达的节奏啊,比起他牙在副处的位置上磨年限等退休,简直是进步太多了。

吃完饭出来,曹哥开着他那辆挂着军牌的凌志车载着在饭桌上刚认识的小雨妹子潇洒去了,强弟也拉着我坐到了北正街头卡子的工农兵粉店里。两个人胡乱点了几个凉茶,一顿啤酒喝到凌晨三点,然后蹲在通泰街的菜店门口呕吐不止。

强弟那天对我说的最后一句话就是:“等哪天老子发咖财哒,崽伢子崽啊,你看哒啰……”

“你要我看么子啰……?”等我回头看他的时候,他已经扶着脑壳睡着了,屁股下面坐着两片烂菜叶子,一线口水牵着丝流到了裤脚上。

也许是我酒量还行的缘故,那段时间我和强弟、曹哥经常聚在一起。记忆深刻的有两件事情,一是理发,二是吃饭。先说理发,那是在韶山路尽头的大院里,进去七拐八拐后有个喝茶的所在。有次曹哥带我们去,一楼大厅的角落里有一个不怎么起眼的理发厅,趁曹哥上厕所的功夫,强弟心血来潮,想韵一下在大院理发的味,他往里面一坐,理发师问他想剪个什么样的头发,正好邻座的一个人刚刚剪完,显得挺精神的样子,强弟直接就说按他那个式样搞吧。理发师点点头,半个小时过后,强弟剪完结账,掏出十块钱,自信的说:“不要找哒。”

没想到理发师摆摆手,伸出了两个手指头,强弟心里不太满意,外面剪头最多八块,到你这里要二十?真的黑呢!他不情愿的又补上十块,理发师笑着说:“老板,是两百呢。”

强弟顿时像吃了个苍蝇一样难受,心里无名火起,正要理论几句的时候,曹哥回来了,笑着把账给结了,末了安慰强弟说:“这大院里可不比外面哦,来的都是有身份的人,你享受了和领导一样的服务,钱的方面就不要计较了嘛。”

我也觉得曹哥说的有道理,这事只怪强弟装B没有看场合。

再来说吃饭的事情,曹哥和小雨妹子的关系处得不错,有天叫我们一起去南边的一小区里吃饭,我一直以为曹哥他们这种人对环境挺讲究,可到地方一看,就颠覆了我的认识——这是一个破旧的木棚子,外面还堆满了捡回来的垃圾,房里地上是坑坑巴巴的黄泥地,桌子凳子搬上以后,人要打个转身都有困难。做饭的是一对老夫妻,男的炒菜,女的服务。

曹哥介绍这里是大领导最喜欢来的地方,口味别处吃不到。等菜上齐以后,我一看不过就是爆盐鱼、辣椒炒肉之内的家常菜,稀松平常罢了。强弟却吃得尽是个劲,还说领导的品味不同寻常啊,大隐于隐于市,至味在民间呢。我忽然觉得强弟最近文学素养提高得快,简直张口就来。同时心里面有个疑惑,曹哥带我们来这里吃饭应该是有个什么目的的,只是当时的我太年轻了,还想不通其中的关节。

这之后有一天,我骑车摩托车过五一广场的时候,由于速度过快,再加上那天穿了一件特别鲜艳的李宁运动衣太多招摇,被交警叔叔给拦下来了。我只有一本买来的B照,准驾车型不包括两轮机动车,交警要扣我的证。这时候我突然想起了曹哥,我也是在系统里面有朋友的啊,于是我给他打了个电话,把情况一讲,曹哥回答:“不好意思,正在执行任务中。”

我满心期待的再问,能不能找人活动一下关系。曹哥回答让我等着。我想好吧,这点小事情在他那里还不是一句话的事哦。哪里晓得,这一等就从中午等到了天黑,交警叔叔都下班走了,我再次拨通他的电话,里面就只传来嘟嘟嘟的忙音了。

自从这件事以后,曹哥再也没联系过我了,我也觉得自己高攀不上,强弟叫我一起出去,我也推脱掉了。直到有一天,强弟慌慌张张的来找我,还告诉了我一个惊人的消息:曹哥被抓了!强弟当时咬牙切齿的说:“嬲,卵的个处长,正宗一杂大搓巴子,要不是小雨屋里牙查清楚哒啰,小雨一屋人都会栽起进去呢。”

我给强弟倒了杯啤酒,他才慢慢讲出了事情的原委:原来小雨和曹哥进展神速,才几个月时间就到了谈婚论嫁的阶段了。这小雨家也不是普通人家,他牙是某机关的实权处长,政府内人脉广泛,见过几次以后,虽说对曹哥印象不错,但老头子是个办扎实事的人,托人在系统内一打听,查无此人。回来给小雨一说,小雨还帮着解释:“别个的工作是有保密性质的呢,所以查不到噻。”

拿这些个骗小女孩的话来糊弄老头子,那是行不通的。他牙那天一个人到了厅里面曹哥所讲的工作地点,你别说那个地方武警站岗确实保卫森严,有可视对讲还要刷卡才能进去。他牙站在门口打通了曹哥的电话,曹哥哪里晓得老头子会来这么一手,就回答在里面开会。他牙挂了电话,找了个朋友把他带了进去,寻遍了也没发现曹哥,这个门子才彻底醒了。

老头当时那个气啊,当场报警,结果曹哥当天就落网了。后来那天为什么去木棚子吃饭的事也搞清楚了,原来那对老夫妇就是曹哥的牙娘呢!

听强弟说完,我也想起了一个细节:曹哥的驾驶位上永远搭着一件警服,但那上面的肩章和领花是被人取掉了的。有次我还问过他,他当时的回答是:公职人员出来玩,不好太过招摇。可强弟从这件事上并没有吸取什么教训,反而认为曹哥那些个不太高明的伎俩,还有改进的空间。以至于后来我从他身上仿佛看到了曹哥的影子。

这之后十几年,强弟好像是从人间蒸发了一样,有人说他在帝都,有人说他在澳门。直到去年年底的时候,一次朋友聚会,他才冒了出来。

那天晚上他兴致很高,大谈他在互联网金融上的成就,然后就开始在微信群里狂发拼手气红包。刚开始大家的气氛一下都被点燃了,一个红包就是一千,抢到后来,大家都不敢去抢了,因为他发得太多太多了。

我对强弟说:“兄弟,现在赚钱不易得呢,你是咯样搞,我们都不抢哒。”

强弟的眼神满是失落,还要扯起喉咙喊:“算么子啰,大家开心噻。”我把他的手机抢了过来,两人重新端起了酒杯。那一晚都醉得有蛮好了。

过年时,我想起给强弟打个电话拜年,可是电话打通了却没有人接,发微信也没有回,一连几个月都音讯全无,好像他从来都没有出现过一样。直到上个月,我终于接到了他的电话。

“兄弟啊,手头宽裕不啰?我咯里要搞杂项目,还缺两千块钱呢,要不你帮杂忙?”

“好啰,把账号给我吧。”

挂了电话,我想起一句话:中年人的崩溃都是从借钱开始的,强弟只怕也是真有难处啊,唉,要是他不是随什么事都喜欢装就好了,日子啊,自己过得舒服就行,装给别人看,有意义不啰?

跑哥

作者介绍:

生于七十年代,长在五一广场,现居河西。从事销售工作,喜爱文学、音乐。爱交朋友,人称“交际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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